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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离婚纠纷（一）

坐到办公桌前，神荼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。他回想着很多事情，譬如昨晚的案发现场，譬如昨晚落荒而逃的某个身影，想到最后，便是今早龙副局长让他移交案件的场景。

龙副局长是个高壮的男人，三十多岁，还年轻。他总是一副笑脸迎人，与人相处时看起来一团和气。这样一个表面温和的男人，刚刚听完他对昨晚出警的汇报，就收起了笑意，严肃地表示要重视这件伤人案，然后将案子又拨给了工作繁多的缉毒队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，局子里就一支缉毒队，不到二十个人，手上却绝对也不止二十个案子。这个龙副局，对职务工作的分门别类倒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。

神荼的拇指摩挲着嘴唇。

胖子口中的杨局长他没有接触过，他刚调到这儿的时候龙副局就已然代理了局长的位子，并亲自迎接他的到来。他犹记得那天两人的交谈：

“我们局子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去省厅，这下好了，不需要工作调动他们也能跟省厅的同志一起工作了。”他微笑着，半躬着腰，不知是腰椎问题还是习惯使然，“还希望秦队长能多带一带他们。”

从省厅到市局算得上是“下放”，他工作调动的理由并不光彩，别人不知道，他的上司们一定互相知会过。这个龙副局长，还真是看菜下饭。

神荼低下头，翻开手上的资料。这场离婚的纠纷看起来十分简单，男方破产欠债，女方提出离婚，但是男方不同意离婚，并且把女方揍了一顿。明面上来看，这段婚姻中的女方可算是相当势利眼，但转头想想，男方又是为什么欠债？为什么破产？也许那其中的原因才是女方非离婚不可的理由。但家务事，谁说得清呢？他只要管他该管的部分就好。

证据确凿，只需把男方拷回来就完事了。神荼坐着没动，直到手上的文件都翻完，才靠到椅背上。他闭着眼睛回想，自他调来海城市局，就没跟过大案，他所在的刑警一队像个摆设，他与队员也没什么机会交流。这个案子他完全可以给其他人跟进，但是他太闲了。笔杆子在手指上转了好几圈，神荼决定亲自去传唤这位嫌疑人。

案子中的男方叫武皓，原本是一个汽车集团的副总经理，后来因故被辞退，跟着就破产，手上的房子车子被银行拍卖，现在和母亲一起租住在一个老城区的居民楼里。神荼开着巡逻车，从大路拐进狭窄的街区。老街因为路窄，行道树的树龄大，树的枝叶像伞一样成荫，低垂的树枝偶尔擦碰着过路的车辆。

老房子没有加装电梯，神荼让跟来的同事待在车上，自己上楼敲开武皓的门。开门的是一个面色青白，头发略杂乱的男人，那正是武皓本人。他神色警惕，没有打开外边的铁门。神荼没穿警服，于是亮出证件，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来意。武皓比神荼矮了许多，虽然家庭遭遇变故，但身板挺得很直，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颓意。他显得十分生气，双手紧握成拳，却没有反抗。

“明明是那个女人先挑衅我，她出轨在先，却恶人先告状。”他咬着牙说。

出轨？神荼抬起眼。武皓身后颤巍巍走出一个年迈的女人，大约就是他的母亲。老人家红着眼睛，也没说话，就是盯着武皓看。武皓瞬间收起脸色的怒容，他哄着老人，老人掉了两滴眼泪，又转而抓着神荼控诉媳妇的罪状。无非是些不孝不悌不义的事儿，神荼仔细地听了，告诉他们，“这些你完整地跟律师说，打官司的话，你的优势很大。”没等武皓兴奋一阵，他又转了话头，表示一码归一码，武皓还是要跟他走一趟。

哄好了老人家，武皓就跟着神荼下楼。“那个，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久的家长里短，老人家，比较在乎我这事儿。”武皓挑起了话头，“我，我想问问，如果是对方挑衅在先……”神荼打断他的话，“轻伤以上，警方才会传唤你，不是自我防卫，你是伤了人。”“是是是……”武皓又认了一轮错，有些没话找话说。

两人沉默了一阵，武皓又开口道，“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，但我怀疑那女人的情人不是做正经生意的。”神荼看着他，没有接话。锐利的眼神让他有些瑟缩，语速却更快了，“不然我的存款不能去得这么快，我之前好歹是个经理级，有车有房，多少有点家底。”神荼点了点头，“你指的生意是？”武皓抿了下唇，低声说，“可能是毒品之类的。”说罢，他又有些着急，“当然我也不确定，只是简宁跟他总在酒吧见面，那个男人和很多人接触，其中有一个是我认得的，他是我以前的同学，曾经想拉我下套，吸那些东西。”神荼眯起眼，“是哪种药？”“红冰。”

故意伤害那边没什么好说的，武皓也表示配合，只看女方，也就是简宁那边是否愿意私了。神荼显然对简宁出轨对象的生意更感兴趣。又是毒品，又是红冰。

海城，顾名思义是一个靠海的城市，是一座港口城市。它毗邻着两个发达一线城市，就像三明治面包里夹着的馅儿。没有什么历史景点、名胜古迹，也没有地标建筑，除了运输，这个城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它最独特的地方，大约就是因为运输业发达，新潮的东西总是传播得特别快。任何意义上的新东西。

红冰是近两年突然兴起的一种新式毒品，得名于它的外形，红色的晶体。它最早是在更发达的城市里被发现，由一线城市辐射到四周的小城，像一张蛛网紧紧扒在国土之上。经过一段时间的抽丝剥茧，人们顺着其中一根丝就摸到了海城，紧接着，越来越多地方留下的痕迹都直指海城。如果还用蛛网来作比喻，那么海城就像是蛛丝最密集的网眼。

武皓面前摆着一杯热水，他坐在沙发上，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，很是局促。神荼坐在他对面，弯着腰，看起来与武皓的高度平齐。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，方才送水的警察出去后也带上了门，室内的空气显得更加沉静。

“武先生，关于简小姐的情人，我有一些问题。”神荼捧起面前的杯子，率先打破了宁静。武皓瞬间坐直了身子，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反复摩擦，眉宇间带了些戾气，还有些兴奋。这让他来了精神，也让他完全放松了下来。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简小姐出轨的？”神荼问。“其实在我被辞退前，我就隐约有些感觉，”武皓仔细地回想道，“真正找到证据是在破产之后，简宁好像无所顾忌了，我找到她出轨的证据，她却先一步提出离婚。”“没了工作以后，我就开始调查简宁，她不沾家，我就跟着她，这才知道那个男人的样子，”武皓摸着上衣口袋，偶然瞥见墙上禁烟的牌子，又把手放了下去，“连续三天晚上他们都在同一家酒吧见面，那男人有时候会支开简宁，然后和不同的人接触，我是在第三天晚上认出我同学的。”

“他可能只是吸毒，反倒是你的同学在贩毒。”神荼晃了晃手里的杯子，水面漾开一圈圈纹路。“我备份了简宁和那个男人的聊天记录，那个姓江的男人问简宁要钱，要她投资自己的生意，大致上说的是有钱一起赚的意思。”武皓冷笑一声，“银行卡还有转账记录，每一笔划出的钱都对得上那男人要求的钱数。”

“这些资料，麻烦给我们这边提交一份，”神荼用手掩着杯口，蒸腾的热气大半被拦在手掌心，“武先生，这生意的事情，还请你暂时保密。”武皓扬起嘴角，“我明白的，放长线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。神荼故意把话说得模糊，是以并不介意他误会下去。比如，误会他将负责调查这件案子。

截下这个案子，神荼心里多少还是忐忑的。一旦被发现，不是停职能解决的问题。但他迫切地需要接触一下海城的消息，不能由着别人给他蒙上眼睛，捂住耳朵。他会立案，只是延迟交接而已。他将手里凉了大半的水放下。

敲门声骤然响起，大约是简宁或是能代表简宁的人到了，神荼起身去开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