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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抓咸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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瓶邪|续命人12

12头七

传说,人去世后的第七日会魂魄会回到家中,亲人应当为其备一顿饭,然后将自己匿藏起来,这称作头七。不同的地方对这一习俗的解释不同,有的地方会认为家中若是男丁离世,则应在他头七的时候烧一架纸扎的梯子,寓意顺着梯子登到天上。但这与普罗大众的认知又有不同,因为一般天上是神仙呆的地方,凡人离世应该是下到地府去,等候轮回。

 

张老的生忌,恰好是他去世的第七天。

 

张起灵是他唯一的亲人,而我和胖子也怀疑他元神的一部分应该同张老这个人物有关联,所以于情于理,我们都应该遵守这一礼俗,回去准备张老的头七。

 

我们回到张老的房子,里外简单打扫了一番,只是这房子方位不好,大中午的里头还是阴森森的。我把客厅的窗户推开,光总算透了进来,不过没照亮多少地方,正对门口的陈列柜后仍有一块光几乎完全照不到的地方,张起灵之前就伫立在那里。我盯着那块地方发了很久的呆,直到看到一双脚——张起灵走了过来,他盯着我,嘴唇微微颤了一下。我问他,“你想说什么?”他移开视线,垂下头默然,“谢谢。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道。

 

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,他的皮肤似乎有温度了,不再是冰凉凉的,这大概同他找回了一部分元神有关,我不禁开始期待他重新活过来的那天。只是,我的眼皮一直跳。

 

按胖子的吩咐,我们在张老屋子的正中央摆了张黑色长条木桌,桌上摆饭菜,桌底下要摆一盏长明灯。长明灯是学名,俗名就是油灯,但油不是普通的油,是动物的油脂,现在我们这儿条件简陋,只好找楼下老人借了盏火水灯,算是作弊了。

 

这菜要摆什么我可是一点不懂,就猜想可能是要荤素搭配,然后水果什么也摆上几样,胖子就打趣儿我,说台上摆两根红蜡烛我都能拜神了。张起灵倒没那么多要求,只要求了面粉鸡蛋,外带五毛葱。当我看见他和面的时候,我才明白他是想要做面条。

 

张起灵的手势很熟练,据他说是上大学时在外边打工跟人学的,也是绝了,一根面条到底儿不断的拉法真是让我长见识了。这还不是一般的面,这种做法做出来的面,叫做长寿面。这道菜外边酒店基本上都有,不过取个寓意,面基本上就是普通的面饼。不一会儿他就把面装了碗,再浇上一匙醋,闻着酸溜溜的,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。张起灵瞧见了,大概是觉得好笑,就说,“以后做给你尝尝?”我嘿嘿一笑,“记账上,等我七老八十了再向您讨。”他抬起眼看着我,有点意味深长。

 

眼看着暮色渐浓,我们把面上了桌,然后点燃了桌底下的煤油灯,里头还有一大半的油,够烧一晚上了。我想说我们也差不多该回避了,胖子回了自个儿的家,我就拉着张起灵去了我那屋子。

 

只剩下我们两个相处的时候,屋子里其实相当安静。窗外的树簌簌作响,深绿的树叶层层叠叠着,它们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,叶片就像镶了一层金边。偶然风大的时候,会有一两张叶子从枝干上松脱下来,随着风来的方向打着转,悠悠扬扬地落到深藏着树根的泥地上。落叶归根,生命从哪里开始,便在那里结束。我望着窗外出了神,直到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喇叭声突兀地响了起来,我才慢慢回过神来。我偏过头去看张起灵,他正靠在我的沙发上坐着,而他的肌肉明显是紧绷着的,他在紧张?

 

“小哥,”我开口道,“其实你咽气之前,首先想到的是什么?”

 

张起灵抬首瞥了我一眼,随即坐了起来,视线涣散到别处去,仿佛陷入沉思。我也禁不住去想,他最留恋的地方会是哪里。家,是我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字。对于张起灵而言,“家”在哪儿呢?是东北的本家,还是隔壁那个与张老同住十数载的家呢?我不知道他是更在乎与家人共存过的地方,还是生命最初诞生的地方。还有他提到的那个西藏的雪山,又与他有什么联系呢?原来我对他,还是知之甚少。

 

“被接来这里的时候,我还很小,那时这里还是隔板房,我跟着张叔住在这里。”

 

张起灵的声音很沉,他说话声不大,刚好能让我听清。一下子,我的思绪被扯回几十年前。那时候,人人都穷,几十上百户人家无奈挤身于一栋大楼里,每天那屋子里都熙熙攘攘。楼里的一间屋子,并不能称作是完全的一间,为了收入更多的租金,房主会用木板间隔出更多的小房间以租给初初出城做工的穷人。在那里,几乎所有人的“房间”只摆得下一块床板,走道几乎不容一人通过,即便是要保护隐私,也只能拉一块布帘挡挡。家家户户发出的声响都能清晰入耳,所谓的“家”就像是菜市场,喧闹不已。走廊就是厨房,为了节省位置,厨房甚至是公用的,油烟就在狭窄的廊道里四处飘散。

 

想到这儿,我看向张起灵的眼神不自觉地掺进去些怜悯,但是转念一想,张起灵被张老带出来的时候这城市也发展了好些年了,条件应该没这么差了才对。而且,我记得张老之前说过,他之所以把张起灵接出来是因为他的单位是国企,家里条件还算宽裕。我不禁疑惑起来,倘若真如张老所言,张起灵怎么还是过得这么穷困呢?

 

他轻易看出了我的迷惑,只淡淡地说,“房子是后来张叔的单位分的,刚出来的时候没有。”我“哦”了声作回应,正琢磨着他这些话是不是证明他最依恋的地方还是这里的家的时候,屋里的灯忽然闪了一下。我相信我的眼睛没有色盲这毛病,所以我很肯定,刚才那一刹那,屋子里亮白光的灯有一瞬间变绿了。

 

这些异像对于现在的我而言,是一种预示,而我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,张老,回来了。张起灵明显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,他抓着椅子把手的指节有些泛白,说明他握得很用力。我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,对他摇了摇头。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走了的人是再也见不到的,哪怕他们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。也许这一刻开始,我跟张起灵,跟张老可以说是共存在人世,仅仅隔着两重木门。

 

一个人性格的形成,很大程度上受家庭的影响。张老在张起灵的生命中可能充当的是父亲的角色,哪怕他们两个姓张的都没意识到,或者,他们其实都不在乎。张老是个不苟言笑,思想上可能更为传统的人,张起灵跟他也挺像的,他们都喜欢呆在相对昏暗的地方,把自己匿藏起来。

 

张起灵垂着眼,仿佛入定般静止了一切动作,我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情绪,紧张的,不安的,迫切地想拥有却正在失去的。我想起他做的那碗面。我曾自作聪明地猜度,他做长寿面的原因可能只是顺应南方城市老人过寿的传统,可我没想明白的是,对于一个已过世的老人而言,长寿的祝愿有什么用处呢?现在我明白了,张起灵的“长寿”不是祝愿,是渴望。他还没能报答张老的养育之恩就要眼睁睁看着他离世,甚至,他可能没陪张老正经过过一个生日。长寿,也许是希望彼此能够陪伴对方的时间再长一些,但这一刻对于张起灵而言,这个词已经变成了不可挽回的遗憾。

 

街上,风还在呜呜地吹,我不敢打断张起灵的思念,搭在他肩上的手也不曾收回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缓缓闭上眼低下头,额头就靠在我伸出的手臂上,皮肤是温热的。我看到他裤子上晕开了一滩很小的水迹,也听到一声缥缈的抽泣声。

 

我记起张老藏存的满架茶壶,想起他摩挲壶面的平静神色,只道是壶中流转乾坤水,不觉人间岁月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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