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immySA

手抓咸鱼。

承蒙喜爱,不胜欣喜

荼岩|两度十七岁

昨天发病,今天抒情
这个小得不可思议的学校就是我的高中

1
作为一个为生活愁苦多年的成年人,骤然重返校园,其实是一件很爽的事情。

回到这个年纪的安岩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爬到学校最高一层楼的走廊俯瞰校园。

他读的高中占地面积很小,非常小,小到不可思议。体测时跑一千米,他们得绕着操场跑十六圈半。

学校的最高一层有两个大教室,是给艺术生准备的画室,还有一个小教室,是从来没见它开过门的心理咨询室。走廊地上沾满了铅笔灰,混着饮料的糖浆纠结成黏糊糊的一团,在垃圾桶附近粘出了脚印的形状。

下课铃响,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了。操场上涌进三五成群的男生,抱着篮球,把校服外套扒了扔到地上。

神荼总被人拉下场打后卫。

安岩伸手摸到自己左胸上,迟钝地发现自己身上这件校服前胸没有口袋。而他在这个年龄时并不敢抽烟。

他记得自己绝不是在大学里学会抽烟的,因为他跟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理解抽烟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。但是站在顶楼看操场是他这个年纪养成的习惯。

操场上的人推来打去,鞋底擦着操场呲出刺耳的声音,人声的喧闹从底下蒸腾上来,顶楼的走廊有风穿过。他看见天色渐晚,顶楼的天空是温柔的紫色。

最晚不过六点半,打到六点半,神荼他们就散了,他是住校生,这个点再不吃饭,就要饿一个晚上捱三节自习。也就在这个时候,安岩才会捡起一边的书包,慢吞吞地下楼。

有那么一瞬间,他感觉这个穿着校服的自己和那个穿着西服的自己重叠在一起,慢吞吞地摸着楼梯扶手往下走,有时走一个阶梯,有时跳两个阶梯。

他跟神荼并非同班,唯一的接触就是曾经的市级法律竞赛,可惜他只来了两天,后来听说是这个比赛的时间跟他数学竞赛的时间有冲撞,于是学校老师就把他安排去了一个没有时间冲突辩论赛。

2
重返校园的安岩充分感受到了青春的活力,他没因为通宵而头昏脑涨,反而精神焕发。

除了旺盛的新陈代谢,他还感受到了精神上重新充沛的活力。每天能看到自己的暗恋对象,有什么比这更加速心率的事情吗?纵然对现在的他而言是曾经的暗恋对象,但这并不影响安岩再欣赏他一次。神荼这种男性,就属于那种非常耀眼的,哪怕他低调地藏在人群之中,你仍能一眼把他认出的类型。

外型好,成绩优异,能力强,是非常模板化的校园男神的设定。他就是那个模板。

作为一个男性,安岩对于把一个男性列为暗恋对象这事十分坦然。他知道这事儿成功的概率有多渺茫,但是别说青春年少,人永远都不会放弃那丁点儿幻想。

在多方打探下,安岩摸清了这个时间段是在他跟神荼告白之前。

他当然告过白。

并且打算再告一次。

3
住校生的娱乐少得可怜,如果不翻墙去网吧,就只有偷偷摸摸藏手机。

安岩就是用手机短信告的白。非常简洁的一条短信,“我是三班的安岩,我很喜欢你”。他不确定神荼是否依然存着他的号码,那是法律竞赛时第一天几个人交换的联系方式。比起这个,安岩记得他当时明明更不确定神荼是否对他有印象,人在对待喜欢的人时总会有那么些情绪不小心表露出来,也会下意识地把一些自己跟那个对象的交流想象得更暧昧些,所以他不确定,神荼是不是曾经把目光放到过他身上。

当时的短信的后续是意料之内的石沉大海,跟女生告白比起来惨多了,连拒绝的回信都收不到。也不记得是脑补还是真切的回忆,总之在短信之后,他就没怎么遇到过神荼。明明是一个操场周长不足百米的校园,却怎么都找不到对方的身影。于是在百日誓师之前,安岩戒掉了在顶楼俯瞰校园的习惯。

此时此刻,安岩正叼着勺子编辑短信,面前的炒饭是他怀念的那个味道,炒饭的那个中年男人也还是那么胖。短信发出之后,安岩就没再看手机,颇有些不在乎的感觉,也有一些怕再次被拒绝的感觉。不管人长到多大,告白被拒都不是一件能轻易释怀的事情。

他吃了两口,突然就觉得炒饭应该配着可乐吃,于是他就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可乐。

原本的那个安岩在这个时间点绝对没有喝冰可乐,因为他高中时从未得过肠胃炎。一个晚上里他反复跑厕所,不是拉就是吐,最后能平静地躺到床上的时候,已经三点了。

这直接导致他第二天在课桌上趴得像具死尸。

班长走过来喊他帮忙把作业搬到办公室,他虚弱地抬起头,疲惫又苍白的脸色把班长的请求直接堵到了喉咙里。

早操时间刚过,这个课间休息的时间是最长的,安岩曲着身子趴在课桌上,嗅着木头的味道,用圆规在桌上钻孔,又突然想起来什么,从笔袋里掏出涂改液。他想了想自己凶恶的女班主任,还是决定在抽屉里作妖。

“我是安岩。”

他一笔一划缓缓地写道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“你喜欢我吗?”

“安岩!”班长的喊声把他从电影的浪漫里拖拽出来,“出来一下,有人找。”

4
神荼绝对没有单独找过他,更何况是在告白之后?

安岩看着把自己带到走廊尽头的神荼,神情有些复杂。这边的楼梯底下虽然靠近女生宿舍和食堂,但离班级教室最远,所以并不多人走。

他是打算在这里把自己灭口吗?

神荼终于站定,他转过身来,肩膀紧绷着。他报了一串数字。“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吗?”他沉声问。

“对啊。”安岩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答道。

“短信……是你发的?”

“对啊。”他答得更加干脆,一只手背在身后,紧攥着衣服下摆。

神荼没有接话,一呼一吸似乎比平常用力许多。他伸手拽住安岩的衣领,吓得他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,上课铃正好打响。

26岁的安岩想,原来神荼不是要灭口,是要封口。

5
26岁的安岩想不明白,如果按17岁的神荼的说法,他也早在注意到自己,为什么第一回告白时他就毫无反应甚至在回避他呢?

他无法通过这个17岁的神荼找到答案,也问不了那个与他生活在同一时间轴的那个26岁的神荼。他觉得好吃亏,亏了九年卿卿我我的时间,同时也好羡慕这个17岁的安岩。他可以有不止九年的时间。

有一天,他晚上一闭眼早上一睁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时间。26岁的安岩苦兮兮地在高中生的生物钟下六点转醒,一个人到楼下吃早餐,没有人给他抽背单词和公式,也没有人在固定的十分钟里把他拉到角落拥抱接吻。

好惨呐,安岩吐着被粥烫到的舌头,无声地喊道。

在又一轮疯狂的加班过后,老板难得给放了两天假,安岩也难得地收到了高中同学孩子满月酒的请柬。这简直比结婚请柬更催人老。安岩打开手机看一眼银行余额,然后打开微信跟这个荣誉爸爸兼老同学穷尽毕生之表情包疯狂对骂。

满月酒真的有好多酒,安岩捂着脑袋,感觉自己浑身发烫。

“哎,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级的那个年级第一?”老同学口齿不清地揽住他的肩膀。

安岩抬起眼皮,“咋了?那个神荼?”

“嗯,到底是人才,人家现在可出息了,上周我碰到咱们级长,说起神荼……真是厉害,又是保研又是出国,好像还在什么很牛逼的杂志上发表了论文?学校好像准备请他回去做演讲。”

安岩的心跳快了两下。他咬着杯子笑了一下,“什么牛逼,那叫权威,你可别整天跟孩子面前说这些话。”

“你以前跟他不是还挺好的?”老同学问。安岩有些诧异,“我什么时候跟他挺好了?”“不是吗?我以为你们……就有一段时间他老来咱们班找你来着,你总不在教室,我以为你俩挺好的。”老同学摸了摸脑袋,傻笑了两声趴下了。

安岩把他扛到他车里交给他媳妇自己就溜了,满心里都是刚才那句话。不用冷风冷水,他酒醒得比谁都快。

难道是在他告白之后的那段时间?因为英语培优,他课间总往办公室跑,不怎么呆在教室。神荼来找他这事儿坚持了多少个课间?难不成因为他也以为自己在回避他?把短信当成恶作剧?

安岩觉得自己的心脏又怦怦跳了起来。

6
我就回来看他一眼。

万一人家在九年里已经阖家美满了呢?那么优秀的人,至少也得有个女朋友吧?

安岩坐在高中四楼的会议室里,混在一堆教师领导里头。会议室开了空调,更显得安岩身上滚烫。他扯了扯身上的衬衫,挺直了腰坐在塑料椅子上。

讲台上摆了一张桌子,桌子上有一个麦克风,一瓶矿泉水。是神荼不喜欢的牌子。

安岩看了自己背包侧边的口袋一眼,无比庆幸自己买了这瓶农夫山泉。

喧闹间,门口进来几个人,为首的一人穿着针织衫和休闲裤,是大家意料之外的打扮。他与校领导打了招呼,坐到了台上属于他的位子上,从容地开始今天的讲话。

熟悉的更为成熟的声音在耳边像倾盆骤雨般炸开,安岩五指紧抓着凳子的扶手,头都不敢抬起来。真是没出息,他骂道。

神荼的演讲有一部分提到了高中生活,提到了他对于校园恋爱的态度,耳朵敏感的安岩忍不住抬起头来,跟演讲者的视线对了个正。

神荼的声音顿了一顿,很快恢复如常,他也没有再看过来,仿佛只是随意地扫一眼台下,随意跟哪个听众对上了视线。

安岩的心也随之冷静下来。

他就是来这儿看一眼26岁的神荼。至于其他的,都不重要了。反正他在两度十七岁里跟他在手机上告过白,楼梯上接过吻,床上打过架,够权威了。

一个半小时的讲话很快结束,什么都没听进去的安岩茫然地跟着鼓掌,然后看着老师学生从门口狭窄的通道退场。

神荼低着头整理讲稿,一瓶农夫山泉递到跟前。

“你讲得挺好。”安岩诚恳地说。

神荼接过那瓶水,平缓地一呼一吸。“你有听吗?”他问。

“没有呀。”那个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。

一如第二个十七岁时的夏天,他理直气壮地承认喜欢他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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